来源：《收藏》杂志

图1 本文作者在美国哈丁大学演讲的海报封面

图2 雅致的湘东木雕

　　美国人眼中的中国木雕

　　2006年4月和2007年10月，我应美国哈丁大学艺术系和PEABODY博物馆之邀，赴美先后举办了四场有关中国古代木雕艺术的演讲报告会，并同时举办了两场中国古代术雕藏品展览。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美国哈丁大学艺术系主任凯勒博士要求我提供100张中国古典木雕的照片，以供他选取最能代表中国木雕艺术的图片作为我在哈丁大学演讲的海报封面，由于报告会的主题是关于中国古代木雕艺术，而不是关于湖湘木雕艺术，所以我分别提供了大量的徽雕、浙江东阳雕、福建永春雕和部分湖南木雕的图片，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凯勒博士和他的同事们选择了两幅湖南木雕的照片作为本次报告会海报的封面(图1)，他们认为这两件湖南木雕最能代表中国古代木雕的艺术成就。

　　他们的审美倾向令我十分惊讶，因为在国内，人们提到中国古代木雕总认为徽雕排第一，原因是徽雕具有强大的写实功力和符合现代美学的构图。接下来则是东阳木雕，因为它精巧、细致，讲究文人趣味。而排在第三的则是福建永春木雕，其人物、花卉雕刻不但丰满，而且金碧辉煌。而当人们提到湖湘木雕，则印象比较模糊，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湖湘木雕就像湖南“十里不同音”的方言一样，东、南、西、北、中各地区风格差异较大，很难让人对湖湘木雕形成一个统一的印象；二是因为湖湘木雕遗存较少，藏家不多，研究不足，人们没有机会认识它，可谓“养在深闺人不知”。

　　每当面对十几年来收藏的数千片木雕，我总感慨我是个幸运的人，因为我收藏了如此多的湖湘木雕，同时我也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因为整理、研究、宣传湖湘木雕任重而道远。

　　湖湘木雕的分类

　　我收藏的湖湘木雕大致可分为三类：建筑木雕、家具木雕和祭祀木雕。

　　建筑木雕中较为突出的有来自湖南宜章、临武、嘉禾、郴县、桃源等地村落的建筑木雕群，雕板的来源主要是大门腰板、心板、裙板、窗花、牛腿、横梁、屋檐、门当等处。由于这些部位要强调远视效果，所以雕板往往大气、粗犷，与建筑整体相协调。与浙江东阳和安徽的建筑木雕相比，湖湘建筑中的木雕一般图案比较简单，线条流畅、粗犷，更像是建筑装饰中的配角。

　　家具木雕遍布湖南全省，木雕板的主要来源为滴水床、洗面架、衣架、椅背、雕花桌、祭台、香案、书柜、抬桥、梳妆盒、拐棍等。种类繁多，题材丰富。

　　祭祀木雕主要有傩戏面具、吞口、神仙雕像、祖宗雕像、祖师雕像。

　　由于湖南各地雕刻风格差异较大，如果按地域划分，或许能更好地体现湖湘木雕多姿多彩的艺术风格，这样大致可以分为湘东、湘南、湘西、湘北和湘中木雕。

　　湘东木雕：湘东地区的雕刻由于受到浙江、安徽等地木雕艺术风格的影响，内容形式强调一个“雅”字(图2)。往往雕刻精细，施金施彩，题材上更强调文人情趣。值得一提的是存于湘潭县白石乡一乡间宗祠的大量木雕作品，被有关专家和齐白石后人确认为国画大师齐白石先生的作品。栋梁、锦屏、香案、屋檐上的木雕虽经百年风雨，依然栩栩如生，精美绝伦(图3)。

图3 存于湘潭县白石乡一所宗祠中的齐白石木雕作品

　　湘西南及湘南地区的木雕：湘西南及湘南地区的木雕风格更为传统，更具有浓郁的湖湘韵味。楚地巫风很浓，东汉至唐宋经济发达，生活富足，有财力也有条件追求器物及屋宇之精美(图4)。丰富优质的木材资源，加之各领域特别是寺庙道观等对木雕的大量需求(图5)，成就了湖湘木雕质朴生动、别具一格的艺术风格。清中晚期以后，西风东进，湖南地区的雕刻造型艺术也迅速向写实风格转化。但由于湘南地区山高林密，交通不便，民风质朴，所以湘南地区的雕刻造型艺术保持了中华民族自秦汉以来独立形成并发展起来的质朴的艺术风格，这也是为什么西方艺术家更欣赏这些原汁原味、具有厚重历史感的湘南木雕的原因。    

　　湘西木雕：湘西地区巫风盛行，是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这里山势陡峭，水流湍急，这样独特的地理环境使他们常常以险峻的山水作为雕刻题材(图6)。湘西地区人口稀少，人们社会交往不足，因此表达世俗场景的木雕相对少见，更多的是表现神仙故事、神话传说以及经典小说里面的打斗场面(图7，业内俗称“刀马人”)题材。同时，湘西地区的工匠也常将生活中的器物和家具作为他们的雕刻对象(图8)，其代表作来源于沅陵地区和张家界地区。

　　湘北木雕：湘北毗邻洞庭湖，地势平坦，土地肥沃，这里的人们生活比较富足，因此湘北木雕表现的人物通常偏胖，动、植物稍肥。湘北一带人们由于生存的压力较小，社会交往频繁，因此表达社会世俗场景的木雕偏多，看待性的态度也更开放，出现了招蜂引蝶、一夜思君(图9)、书生暗恋、调情等内容富有生活情趣的木雕(图10)。这种题材在封建社会是极为少见的，其代表作来自桃源县、常德市、汉寿县、岳阳县等地。湘北地区同时重视教育，文化活动频繁，所以文人题材木雕作品也多有出现(图11)。另外，湘北地区人们以渔猎为主要的谋生方式，因此打鱼、狩猎的场面经常会出现在木雕中。

　　湘中木雕：湘中地区自古以来就是湖南的政治、文化中心，受中原文化的影响较深，但同时又有其独特的湖湘气质。如在宁乡地区，直到20世纪90年代，几乎家家户户都供奉着自己的祖先造像。这些祖宗像或大或小，皆惟妙惟肖。粗看上去，你也许会觉得这些祖先造像都很相似，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之间仍有较大的差别：爱抽烟的祖先手提烟袋，当医生的祖先在把脉，当法师的祖先拿着一个三角形的法器，当官员的祖先手提腰带……更有意思的是，这些木雕造像每个都有其“身份证”，因为在它们的背部都开着我们俗称的“窗”，即在背上挖个洞，把为什么雕刻、雕刻人是谁、雕刻的年月、雕刻愿望等等信息写在宣纸上，埋藏在这个洞里并封好。这种风气不仅仅出现在湘中，湘南地区也有。例如，郴州地区的木雕造像基本都开窗。

　　湖湘木雕的总体特点

　　虽然湖湘木雕各地具有差异，但看过这些不同地区的木雕，我们仍然能感受到湖湘木雕作为一个整体的艺术魅力，它的艺术风格具以下几个特点：

　　题材多样 湖湘木雕广泛的题材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1.戏文故事。常见的有三国、水浒、说岳、封神等经典名著中的题材。另如郭子仪拜寿、萧何月下追韩信、高力士脱鞋、竹林七贤等。2.民俗生活场景。如纺线、采莲、织布、农耕、祭祀、渔猎、婚嫁、抛绣球、招亲、苦读等。3.历史神化人物。如八仙、福禄寿、和合二仙、老子骑牛、傩神雕像等。4.吉祥图案。如喜上眉梢(喜上梅梢)、喜禄封侯(喜鹿蜂猴)、三阳开泰(三羊开泰)、室上大吉(石上大鸡)、一夜封侯(一叶蜂猴)、连生贵子(莲生桂枝)等。5.山水风景。典型代表作是潇湘八景，即将平沙落雁、潇湘夜雨、烟寺晚钟、山市晴岚、江天暮雪、远浦归帆、洞庭秋月、渔村夕照的景色表现在木雕作品中。    

　　夸张写意 在湖湘木雕中常常出现头大身细的人物形象，蝴蝶、蝙蝠大于人体，人体大于建筑物等不符合逻辑的构图，然而它们却使人感受到夸张写意的艺术魅力。

　　文字图像化 湖湘木雕中部分文字常常被施以图像化处理，使人产生美感，例如龙、凤、福、禄、寿等图像化的文字。

　　乡野气息、淳朴之美 湖湘木雕一个明显的特色是官宦、文人意识较少，农耕、渔猎、婚嫁等生活场景多见，荔枝、石榴、蘑菇、白菜、辣椒、萝卜等其他地区少见的题材却大量出现在湖湘木雕板上。这些木雕反映了当地人们的生活环境和情趣，当你看到这些木雕板，就会产生一种想与它们交流、对话的冲动，这也是湖湘木雕最大的魅力所在。湖南人有敢为人先的作风，例如在民国时期，他们甚至将最时髦的女人与松鼠吃葡萄这两种对比强烈的题材巧妙地糅和在同一块木雕上。浙江、福建一带的雕刻通常按一定的模式反复雕刻同一题材，从而达到一种模式化的完美；而湖湘木雕却在题材和形式上不断地创新，作品虽然看起来总是显得古拙，但你很难找到雷同的构图和形式，它们更质朴感人，从而成就了湖湘木雕大巧若拙的艺术风格。

　　湖湘木雕曾经的数量之丰富是我们现在难以想象的，然而经过日军的侵略，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的“文革”中，由于反“四旧”，大量木雕造像被毁，如今在建筑木雕和家具木雕上，我们常常能看到人物面孔被铲平的雕板。八九十年代后，大量农村人口对住房进行改造，最后残存的木雕被损毁殆尽，只有少数木雕板被藏家和国家博物馆收藏。

　　2000年后，国家收藏机构认识到湖湘木雕的珍贵，部分博物馆开始少量征收木雕精品。湖南部分收藏家从90年代初期开始收藏湖湘木雕。木雕收藏的高峰出现在1998年到2003年，曾经的盛况是清水塘古玩市场几乎家家店里都有木雕出售。而如今市场上却难觅一片像样的湖湘木雕板，因此藏家手中的木雕板价格不断上涨。

　　湖湘木雕是雕刻的历史、立体的画卷，它所表达的艺术内涵，展示的艺术风格，以及所承载的文化信息是极其丰富的，是我们研究湖湘文化的宝库，是称誉世界的艺术瑰宝。